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益希单增简介

栏目: 中国文学名人 / 发布于: / 人气:1.54W

山野里的王国

益希单增简介

作者:益希单增[藏族]

太阳西下,红云反射在地面上的光变成褐色。条状山沟里冒起了数缕牛粪火的炊烟。从村庄飞出的一排白鹤鸣叫着敲击陶器水缸般的声音,随着风声飘向远方。

我的马停在村口,刚要下来,只见一个男子拔出刀朝另一个站着不动的男人腹部刺去,被刺的男人憋着气两手捂着肚子弯下腰来。

“嗬,你真行。”被刺的男子说:“三宝在上,该如愿了。”

接着他一瘫,倒下去。杀人的男子把一尺来长的刀在袍袖上拭了拭血迹,回头朝我笑了笑。

我下马,从斜背着的枪套里拔出驳壳枪,推上子弹,对凶手说:“你为什么杀他?”凶手仍然满脸堆笑地说:“我向神圣的太阳发誓,他要我杀他,我只是依了他的意思。我不干,他死死缠我。”

还有这种事,怪了。“难道杀人不犯法?”

“我们这里不犯法,如果我不答应他,那我就不得好死了。”

凶手认真严肃的样子使我迷茫,他的眼里完全是没有做错的神情。我看了看被杀的人,已经断气了。凶手把死人拖起来朝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走去,把尸首抛进崖下滚滚的江流里。凶手说:“嗯,神圣的太阳会清楚,他是该死了,因为他干了一百二十个!”我听不明白,望着凶手。凶手解释说:“一百二十个豁嘴!”

“豁嘴?”

“就是女人!够数了,你搞过女人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从来没有?你今年多大,是小汉人吗?”

“十五岁,不是小汉人,是解放军。”

“啊,小通司,当释译的,我知道。”

“没见过解放军吧,这里离城很远。”

“见倒是见过,那还是去年,头一次在支差路上。解放军个个黄衣黄脸,还背着枪。”

“这是什么村庄,怎么这样憋气?”

我观察起村庄来,朝江边的高坡走去。

这个村庄的确有些怪,房子都是黑色石头砌成的,像尖尖的塔,有的高达四五层楼,似乎是古代的尖堡。底座都不是在平地上,而是在高高突起的土堆上,进出门都要上下坡。房与房之间互不连贯,个个都是独立的。凶手告诉我这个村庄叫如车,他解释说村庄原来是鬼神活动的地狱口,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故事。我说我是来调查地方病的,而且是个医生。他不以为然。我让凶手牵着马,背上我的药箱。我告诉他要住在他家里,他很高兴。他告诉我家里有母亲,有妹妹,有牛羊有十几亩地。他还告诉我,他父亲曾当过村长,后来死在他乡。他还告诉我他杀过五个人,都是别人要求杀的,他不得不杀。

凶手的家也是一座塔型的房屋,上下两层,下层堆的全是干的柴草。我对凶手说:“万一失火,房子不是要全烧了?”凶手说:“太阳神在保护我们,已经烧过几次了,烧不垮的。”

凶手的妹妹长得很漂亮,脸上该白的地方很白很细,该红的地方红得让人想去亲。凶手告诉我,妹妹十八岁了,如果想在晚上同床就不必客气。这里的男女谁想跟谁睡,只要不是兄弟姐妹,也就不会有人说了。我没听进去他讲的这些。

我跑了一天,感到累了,不想去找头人。凶手给我搬来了一块草垫子让我坐在上面烤火。外面下起粉丝一般的细雨,冷风刮着秋天的寒气。我面前是灶门的火塘,旁边煨着一沙锅圆根与糌粑粉做的甜粥。凶手的妹妹紧挨着我,她的膝头还顶着我的大腿一侧。我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态,只见她目光黑亮,眉飞如鹰,厚实而又甜美的小嘴闭得很紧,两只玉手在不停地搓着毛线。真巧,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我,好像我们早已经是有情的人了。

晚饭后我躺下来,凶手的母亲给我盖上了一条厚实的毛毯。这位母亲面慈心善,总是不停地做些什么,很少说话。凶手妹妹紧挨着我睡下了。她解下腰带抽脱袖子把穿在身上的袍子披在背上爬下来,我看见她没穿裤子的腹部下是一堆黑毛。

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,我发觉自己被一堆肉锁住,吓了一跳。仔细一看,原来是凶手妹妹钻到我的被子里来了,她两手紧紧接住我的腰,把头埋在我的腰一侧,我没紧张,也没叫喊,掀开被子看了一阵她那光光的身子,她被冷气刺了一下似地缩了缩身子,但仍然没醒,我盖上被子轻轻摆脱她的双手,然后爬起来到房外的水沟旁去洗脸。

我爬上房后的山坡向下眺望,感到村庄像一条长蛇,而我住的房子是这只长蛇的头。这里山水险恶,山上除了大块像牙齿一样的石头外没有别的东西。不过,那些人攀不上去的地方倒是长了不少云杉树,还有从悬崖上垂吊下来的青藤。小块的庄稼地我看不出能有多少收获,也许山背后是大片绿草茵茵的牧场,否则这里的人过日子是相当艰难的。

一位老人告诉我,这里的人鞣皮子的功夫最好,家家户户鞣羊皮,接受的货全是外乡的或者远处的。还有一个特别的产物,有五颗红绿宝石的传统小刀。有那么几家就靠打这种小刀生活。

村子里的人都不大愿意看病,我从他们的脸色、肤色、眼神、坐姿中看出不少病来。我指着一位走路困难的男子说:“你有下疳病,还是让我来治一治吧。”起初他毫无兴趣地摇摇头,拒绝给他诊断,过后我才知道他因为我的年纪小,看不起不相信我。我知道后又去找他,给他解释了半天,他才勉强让我给他打针。我打的是油剂青霉素,那么大一个人,针尖小的痛也叫了一声。

凶手相信我是医生,病还没有好就伸出拇指夸我说:“神仙,神仙呀!”小山沟里什么事只要一通就能轰动起来,两天后来找我看病的人越来越多。老年人多半是心脏病和肾炎,青年男女则是梅毒和淋病。这些性病患者凡是来找我的就没有什么害羞脸红之类,不是脱下裤子便是撩起裙子。

过了半个月,有些人的性病好了,有些人的性病本来要好了,可是突然又加重了。我迷惑不解,把原因想了两天。无意中,凶手又对我说起“干那事”的机会,头一次我拒绝过他,没跟他去。这一回我要去看看,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
原来是个山洞,里面到处是草,黑夜遮盖着山洞口以外的任何东西,山洞里却点着几堆耀眼的篝火。我来到一堆火旁,这里早已坐着十多名男女。凶手告诉我,这里的男女都没有结过婚,他问我想干哪个?我随便望去,只见我打过针的几个姑娘也在这里。我这才明白这些人身上性病治不好的原因,刚要大声训斥,却被凶手捂着嘴拖到一边“在这里你可不能说人家,否则他们会杀了你。你不干算了,不要说话,看就是了。”

我只好坐在火堆旁。这些人先吃几块肉,喝几碗酒,然后一个抱一个,在草堆上干起来。我问凶手:“你们这样干是什么意思,难道不丢脸吗?”他说:“这是玩,这些人都喜欢这样。”我说:“他们的父母不管吗?”他说:“不管,不会管的。”我问:“过去一直是这样吗?”他说:“好像是,不过小时候见过此事,那时人不多,才几个。”

村子里女人多男人少,这是什么原因呢?凶手告诉我男人都去当喇嘛了,家有三男必须要有两男去当喇嘛,家有一男那就更没法逃脱当喇嘛的命运。凡是去当喇嘛的基本上都是终身,不能半路逃回,逃回是要加重所在户的税收和差役的。

村子边上每天都有烧香敬天的人,有的趴在地上半天不起来。我好奇地靠近一个烧香的人,是个女的,二十七八岁,样子秀美,但脸色苍白。我本想跟她说话,但闻到一股腐臭而赶紧离开。我断定此女下身已溃烂,远远喊了两声:“喂,明天你来找我,我给看病,你的病会好的。”第二天,此女果然来了,几句话后她撩起裙子让我诊断,一阵阵恶臭几乎让我呕吐出来,但我还是强忍着反感给她擦药打针,并说:“三个月不准和男人同床,否则你只有死掉。”她听从了我的“命令”一个多月后完全恢复了健康。为了感谢我,她特地给我制作了一顶白羊绒毡帽,而且绣上了一朵花。

可是,每天在村外朝天烧香的人在不断增加,有的是我几乎没有见过的烂鼻子,烂嘴巴,样子十分吓人。我烦躁地问凶手,“为什么这些人不早来找我看病,这是梅毒三期!”凶手说:“也许他们不相信你,相信天神能救他们。可是,天神并不喜欢所有的人。天神高兴就会帮忙医治,但天神高兴的时候不多,所以要勤于烧香。”

我总以为解放军抵达拉萨就算西藏解放了,实际上还没有真正解放。农奴制度仍然存在,头人、活佛仍然是百姓们的生死主宰。我只好叹气默认,第二天又给这些乱来的男女打针、抹药。不过,我想出一个说服教育的方法,我找到了当地的黑教头目,他同时又是管如车村的头人,人们叫他各巴。各巴也患着性病,只是我给他医治的时候他要我保密,我答应了。我要他每天召集一次村民,让我来讲卫生知识,他最初满口答应,并召集两次村民听讲。但是往下他又不乐意了,认为我讲的冒犯了神灵。

凶手妹妹是个性情温和的姑娘,可是第二天晚上她那粗壮的大腿却压到了我的脖子上。我在被人扼喉的噩梦中惊醒,在她的大腿上狠狠揪了一下。她醒了,而且痛得直叫。我装作还在梦中,不理她。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发生她钻我被子的事情。

凶手妹妹是个很勤快的人,她每天的手工活是撕掉羊皮内表里的一层粘膜,凶手就把撕薄了的羊皮用手干鞣,变软后抹上酥油用脚踩鞣。这种鞣好的羊皮除了有一股浓重的酥油味外,其质量是相当好的。

凶手妹妹很喜欢跟我一块儿出诊。有她在我也方便多了。她逐渐学会了洗伤口和抹药,并在我的示范下学会了打针。

头人各巴特地为我设宴。我给他治好了性病,他高兴得亲自前来看我,并订好了宴席的日期。这天我特地带上凶手妹妹去赴宴。还没有走到头人各巴住宅的楼门口,就闻到一股火烧毛的味道。原来在院子里,十几个人正忙着烧羊头,有的在炒青稞。我看到其中有两个姑娘是来过山洞干过那事的。我靠近其中一个说:“这青稞是炒给你自己的吗?”姑娘不说话,看上去好像羞于说话。我心想,这种女的干那事脸皮倒很厚,怎么说个话还要装脸红!旁边的中年妇女说:“是我们自己的,也有头人各巴的。”一个年轻男人说:“我们要给各巴交炒青稞税,每两斗交一升。”我环视了一下炒青稞的地方,一排廊檐下有十个灶,墙面和顶棚全是黑的。据说炒青稞不准在自己家里,非要拿到这里来。

凶手妹妹不敢登大楼的梯子,她要回去。我说:“你今天就做我老婆吧,我说你是我老婆!”

“真的?”凶手妹妹高兴起来,好像这事是我对她的最大信任和恩赐,她把转回去的身子又转回来。我握住她的手登上楼梯,她的手心里沁出一层汗水。

头人各巴把我迎进宽大的客厅里,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头人各巴的兄弟和朋友,还有两名年轻漂亮的倒茶女人。

管家立刻布置起酒菜来,我被客厅的富丽堂皇所吸引,东看看西摸摸,听见各巴头人笑着对他的朋友说我:“这小汉人,简直是个神差!”他的朋友说:“小孩子有大本事,共产党真了不起。”

桌上没有几个菜,主要是大块肉和大块奶酪,还有酒。我喝了一杯酒,然后吃肉吃酸奶。凶手妹妹坐在我身旁,吃东西像个害怕人的老鼠。

“我给你一个女人,”各巴抓住正在倒菜的最漂亮的女人,这个女人的样子比凶手妹妹好看多了,身材又是苗条的。“你可以带走她,带到你们部队去,只要给她饭吃就行。”

我盯住漂亮女人,估计年龄比凶手妹妹小。我脑子飘了一下,但又马上落在地上,我这种人什么老婆都不能要,于是随便编起话来:“我已经有了,这不是,不能多要了。”各巴说:“一个太少了,三四个最好。”“好,”我说:“这事我回去向首长报告,首长批准我就带走。”

一个男人又来找凶手要求杀死他。我奇怪了,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那么喜欢让人来杀自己。凶手为难地看着我,问我:“杀不杀?”我说:“为什么要杀他?”来求的男人说:“这个你不要管。”凶手摇摇头,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来求的男人。“好吧,你去吧,在河边等我。”凶手对来求的男子说完摆了一下手。来求的男子好像脚底下有刺似地艰难地走了。我生气地对凶手说:“你为什么要答应杀他?”凶手不理我,把身子站直,双手合十首先向蓝天祈祷,五体投地向村对岸的大山磕拜,然后向河边走去。我去阻挡他,凶手妹妹反而拉住我说:“你放开他,他是去做好事。”“做好事?”我叫起来:“杀人也叫做好事!”凶手妹妹把我拉到一边说:“等一会儿我告诉你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凶手杀的是生殖器已经全部烂掉的男人,但是这个秘密决不允许从凶手的嘴里说出来,否则将遭到天神的电打雷劈。

我在如车村住了三个月,凡是积极来治疗性病的男女都基本上好了,但也有一些严重的一时难以治愈。

我离开如车村的时候,村中许多男女对我依依不舍。凶手要我带走妹妹,说:“让她给你生孩子吧。什么时候不想要,你就让她回来。”我拒绝了,说:“我下面的毛还没有长出来,怎么会搞女人呢!谢谢了,我明年再来看你们。”

凶手妹妹掉着眼泪把我送了好长一截路,我们俩人默默不语,我只希望她快走开,而她则是依依不舍。分手时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,说:“再见了,说不定我将来……”住下的话没说,我的意思是将来“娶你”,如果真要说出去那是不负责任的,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娶她。因为那时我对“性”一点兴趣都没有。她抓住我在我嘴上重重亲了一下,说:“我等你,我一定等你!”

第二年我未能去。上级把我调到另一个专区,后来又到内地医学院学习。三十年后我才有机会重返如车村。

我不相信如车村变得不留一点原来的样子,尖顶的塔式石头房不见一个,代替的全是崭新的土木结构的新房,楼上楼下的门窗还带彩色,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栽着一盆盆的花卉。我住进一家旅馆里,打听三十年前的事情。老板娘是个年轻妇人,身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。经理是个六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。

我把午饭当早饭,在楼下食堂里吃了一顿老板娘亲手做的鸡蛋面后问老板娘:“你知道如车村三十年前的事吗?”

“那还用说,我那时虽然没生,但总听父母讲过。”

我点点头,表示满意。只要能讲情况就能使我高兴,就能使我多住几天。

“你是……”她问我。

“旅游的,”我说:“到处观光,喜欢搞社会调查。”

“你恐怕是个医生。”她说:“我看出来了。”

“我的红十字药箱,你猜得对。”我说:“这次特地带来的。”

“医生是个好职业。”她说:“我那孩子将来也让她去学医。”

“你们这里现在有些什么病?”我顺势转变话题:“明显的病,让人恼火的病!”

“都是一般的病,年纪大的有心脏病,还有腰痛。”

“这几年死了些什么人?”

“老死的,病死的有几个,不多。”

“有没有得霉烂病的?”

“霉烂病?什么叫霉烂病?”

“什么梅毒呀,淋病,这类性病?”

“没有,没听说过。”

“那么肯定,男女之间不胡来吗?”

“谁敢胡来,又不是放在野地里的牛羊。”

“三十年前这种病不是很多吗?”

“没有,三十年前也没有,我们这里从来不得那种病。”老板娘奇怪地看着我,把话说得那么坚决肯定,我甚至怀疑起三十年前的那段事情是否真的存在。我转而问进门的老头子,老头子说:“三十年前性病有倒是有过,那是藏兵引来的,他们每次过往都要糟踏一批女人,如果谁要不从,那就活不成了。”

“村子里的男女自己不胡来吗?”

“不胡来。”老头子说:“这里的人老实,不懂那些事。”

“三十年前,你也在村子里吗?”

“我生在这里,怎么会不在呢。”

“你知道,头人各巴现在在何处?”

“五九年逃到国外去了。”

我又问:“你们认识拉松吗?”

“哪个拉松?”老头子想出门但又止步了。

“那个,多吉占堆的妹妹。”多吉占堆是凶手的名字,他的妹妹叫拉松。

“拉松?”老头子高兴起来。老板娘进来说:“拉松在医院里,是县医院的副院长。”老头子叹起气来:“唉,这可怜的姑娘,一个解放军把她甩了,她等了十年,等苦了。”

“一个解放军,是什么样子的解放军?她后来结婚了吗?”

“据说是个解放军医生,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,等到二十八岁,后来不得不结婚,生了一个女儿。”老头子又说:“拉松是个好医生,常常到乡下来看病,乡亲们很欢迎她。”

“她上过学吗?县医院的副院长是怎么当的?”

老板娘说:“她去过解放军的医生训练班,还有医士学校。”

我点点头:“他的哥哥多吉占堆呢?”

“到林场去当工人了,南边林场,三天的汽车路。听说他是队长,那还是十五年前的事情。”老头子说到这里问我:“你怎么认识他们兄妹的呢?”

我没回答,而是往下问:“他们的母亲呢?”

“在她儿子那里。”

我走出光线较暗的房间,沿着街面朝上走,去寻找我曾经留下的足迹。山势仍然是过去的。峭壁上的云杉树比过去少了许多。江水滚滚,似乎比三十年前大了许多,东边的山口矮坐在一片朦朦的云雾底下。我停留在男女交欢的山洞口,扫视了很长时间。这里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篝火洞,而是堆放了一些破损的拖拉机之类的机件和车轮。山洞口似乎被人削去了一半,洞顶的天幕已经不是从前的红黄色,而是灰色。

我本来想留住一夜,但又立即改变了主意。已经付了一夜的住宿费不要了,赶紧上街去搭了一辆去县城的私人卡车。这辆卡车大概因为上面空旷,再加上路并不平坦,车身颠颠簸簸,车板响了一路。两个小时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,我在县医院附近下了车。

我把手提物品放在一家饭馆里,戴上墨镜走进医院,在门诊窗口挂了一个看内科病的号,去寻找拉松医生看病的房间,排到第四个便坐下来。

拉松医生不见得有多老,尽管年龄已经到了四十八岁。只是不像姑娘时的水灵丰满,但身体仍然很健康。她没有认出我来,挂号时我也改了姓名。她拿听诊器听了我的胸腹,量了量血压,然后开了一个治感冒的处方。我是有点感冒了,流清鼻涕,大概是在车上站两个小时受的风。

我几次想跟她相认,又几次把这个想法压在心中。

我在门口随便找护士聊起天来,她们告诉我,拉松医生是个模范医生,十几年来得过不少奖状。

拉松医生出来了,我有意跟她照面,并把墨镜取下来。然而,她只是很普通地扫了我一眼,对我说:“你要多喝开水,不要再受风寒。”

我走出医院,在街上徘徊了一阵。我问自己:假如我去问她,她会不会保留着当年对我的那种感情?假如保留着,我应该怎么表示?假如没有保留我又应当怎么表示?我如今也是三个女孩子的父亲,我们之间还会存在一些什么共同的东西?

我决定返回省城,然后给她去一封信,把前前后后的情况告诉她,再找机会来看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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